Circus Monkey

身為一個漫畫家，尤其是一個搞笑漫畫家，帶給讀者快樂是一種義務，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責任，不過，漫畫家畢竟也是人，當漫畫家數年來持續地提供有趣好玩的點子給讀者後，沉重的職業倦怠是可以想像的，這包括了體力上與創意上的衰退。有些漫畫家會毅然決然選擇休息，有些漫畫家會轉變作品風格，有些漫畫家就這樣地消失在畫壇，似乎離開並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。

但當手上的作品是一部熱門作品，或是有著廣大粉絲的長青作品，說離開，太困難。不但讀者不允許，編輯不允許，在出版業已變成一個龐大金錢遊戲的今日，一部大賣作品的消失，是一項對精品、周邊、他類媒體改編等等市場的重大背叛，悲哀的漫畫家遂成為了商業機器核心中被壓榨的一塊肉，所有人都需要他，但所有人不見得都尊重漫畫家的想法。

月刊まんがタウン / 漫畫月刊TOWN是一本幼兒向的漫畫雜誌，近日出版的九月號裡，大熱作品クレヨンしんちゃん / 蠟筆小新的連載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。

在小新就讀的幼稚園裡，時常與小新互相嗆聲的有趣角色まつざか梅 / 松阪梅老師，她的男友是從事接骨醫工作的行田徳郎，當德郎為了研究骨頭的喜好而前往非洲參加考古活動時，松阪老師曾經與德郎有一段令人感傷的分離故事。但在九月號的內容裡，在非洲的德郎，在旅館內意外遭到恐怖份子的炸彈攻擊，竟然死亡了。而當德郎在非洲的教授到日本向松阪老師致意時，除了對自己邀請德郎到那麼危險的國家工作感到自責外，也要求松阪老師千萬不能”隨德郎而去”，松阪老師露出了堅強的神色，表示絕對不可能作出這種事來。但是當教授走後，松阪老師從附近草叢裡拿出了威士忌來，一邊喝著一邊流淚一邊說：

“徳郎さん…もうすぐあなたの所へ行くからね”
(德郎先生…我馬上就要到你那裏去了….)

這衝擊性的劇情在網路上造成了相當大的討論，以一部至今已經連載17年的家庭向漫畫來說，竟然有如此陰鬱悲傷的劇情安排，對既定讀者的衝擊可想而知。當然蠟筆小新從來都不是一部乖乖牌漫畫，小新時常任意地露出小雞雞與翻女生裙子的舉動，對教養小孩來說一點都不“政治正確”，但是有時像個色老頭的小新，畢竟也是一個小孩，漫畫劇情裡不時還是以小孩的觀點去觀察成人世界的弔詭與突兀，透過小新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搗蛋，大鬧學校與家庭的舉動，對於成年讀者來說，也有一種強烈反諷的感覺。小孩子覺得小新勇敢有趣，大人覺得小新搔到他們心裡想做又不敢做的那些禁忌，也許這就是蠟筆小新得以成為大賣熱銷作品的原因之一。

但是這種落差極大的劇情，不但小孩子也許無法接受，在大人眼裡看起來，也有一種極端自毀性的憂鬱傾向，這樣的劇情安排，使得許多讀者在2ch等大型留言版上議論紛紛，“這麼黑暗…“、“死也就算了，竟然是遭到恐怖攻擊..”，這些發言可見讀者對作者的安排完全無法接受。報導這則新聞的電子新聞媒體也向漫畫雜誌社要求採訪求證，但也只得到“目前不回應此新聞”的答案，以這樣爆炸性的結果看來，以往蠟筆小新作品裡的歡樂氣氛不但遭到了破壞，擁有小新這隻金雞母的出版社一方，日後想必也會受到行銷上的某種阻礙。到底，對於畫出這樣劇情的作者，臼井儀人老師的想法又是如何呢？

爭議性的德郎遇襲畫面

有幾個可能的想法。像是，死亡事件可能只不過是一個劇情梗罷了，畢竟以蠟筆小新裡奇想天外的各種設定與劇情，像是彈珠其實是封印魔人的關鍵，穿越時空，與神秘組織搏鬥等等，與這些劇情比起來，也許爆炸事件只不過是一件誤會，也許小新只不過得“走一趟”地獄，就能把德郎給帶回來，也許小新在地獄裡還可以掀掀牛頭姐姐的裙子，試圖拐騙馬面姐姐喝咖啡也不一定，使其最終又能回復到人畜無害的歡樂結局。

但是蠟筆小新那些奇奇怪怪的冒險，大多是出自於豪華的劇場版劇情，在漫畫版裡倒很少這種非日常的設定，這是漫畫版的突破呢？還是作者另有所圖？如果….臼井儀人老師真的想要加入黑暗成分的劇情呢？

爭議性的松阪老師畫面

臼井儀人在他其他的作品裡，除卻對於肛門與同性戀的低級搞笑之外，其實有不少表面戲謔內藏墮落的笑點，像我永遠記得的一幅四格作品：黑社會千金想要窗前偶然出現的小鳥們天天都來，不久後果然小鳥們如願地每天都到窗前報到，在千金小姐滿足她少女情懷之餘，原來這都是黑社會老大每天給小鳥施打毒品的成果，上了癮的小鳥們嘴邊流著口水，顫抖地等候老大施打毒品。而且不只是小鳥，在幾個同樣的段子裡，揭露了原來連爸爸與媽媽的結合，也是因為媽媽無法離開毒品之故–這毒品當然是身為老大的爸爸所擁有的。夢幻與現實的落差固然有其喜感，但仔細想想，這種對毒品無可自拔的墮落快感描寫，卻有其更深一面的悲哀與感嘆。

臼井儀人有著這樣隱性的反社會傾向，但他最有名的作品卻不是這些近乎苛薄的嬉鬧作品，而是掛著”小孩也愛看”招牌的蠟筆小新，小新雖然是個明顯的反社會象徵，他利用小孩的優勢不顧社會秩序，破壞小孩應當善良可愛的形象，但是小孩族群仍然是蠟筆小新的一大擁護者，在現實市場利益與家長們的把關之下，小新的社會反抗終究有其極限，結局還是得回歸到傳統觀念的思維之上。

這次令人震驚的劇情安排，就像小新在劇情裡總會作的那些無厘頭鬧劇，臼井儀人這位明年將邁向50歲的真實小新，會勇敢地把油門踩到最底衝出懸崖呢？還是像小新一般最終還是回到母親的懷抱裡呢？

臼井老師正面臨也許是他事業上最大的抉擇，但細數過往，在漫畫界裡這樣的例子並不少見，甚至在文學界、演藝圈裡還有更多準備面臨、或是已面臨過相同轉換跑道困境的例子。鳥山明老師曾經說過，ドラゴンボール / 七龍珠原本在天下第一武道會裡，悟空與比克進行完最後決戰後就要宣布連載結束，當時劇情裡的其他細節故事也正進入收尾的階段，但因為七龍珠當時的高人氣所致，竟然被迫得繼續連載下去。

當後期劇情進行到與弗里沙大王決戰時，原本鳥山老師決定這次一定要結束七龍珠的故事，但是因為七龍珠的結束竟然可以影響到發行企業的股價高低，導致七龍珠又只好繼續那不得不繼續的旅程，最後竟然連載了11年之久。當作為標題的龍珠已經不再重要，當武功高強的少年竟然是來自外星種族，如今再從頭回首整個故事，已然變成一部詭異又充滿複雜設定的複合體，這當中包含了多少利益牽扯與讀者的期望，但鳥山先生本人希望停止的意願，似乎在11年後才如願達成。

鳥山明先生從七龍珠後到現在12年間，再也沒有出現長篇，甚至中篇的連載作品，是因為那11年間承受了瀕臨崩潰的壓力所導致的後遺症呢？還是已然對這個業界有了不如期望的灰心呢？如今我們只能在遊戲設定與漫畫短篇裡見到鳥山老師的手澤，這又算不算是讀者的一種悲哀呢？

等等！雲雀君！與獵人

這樣想想，在八零年代紅極一時的ストップ!! ひばりくん! / 等等！雲雀君！(自譯)，作者江口壽史因為不明原因而暫停連載(至今仍未復刊)，以及在國內或在日本都遭到粉絲批評的冨樫義博，他所畫的人氣作品HUNTER×HUNTER / 獵人，至今也有一年半的休刊，當他們停止畫出那些受人歡迎的角色時，難道我們可以把原因都歸給畫家懶惰推諉的劣根性嗎？在主流市場與讀者需求的雙重壓力之下，也許作者並沒有太多自主的空間，當他們丟開畫筆的那一瞬間，不但市場利益遭到了傷害，讀者的渴望遭到了傷害，作者的信用也遭到傷害，但這樣的悲哀似乎仍然存在，繼續在創作者的頭上盤繞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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